吶。

第四章

　　房內比起剛才顯得較為靜謐，皇后富察氏喝著茶、溫柔地望著丈夫及女兒，乾隆抱著和煊，和煊拿著自己專屬的小一號茶杯，端給乾隆，被乾隆笑著接過去喝了一口。

　　順著女兒的意用女兒專用的小號茶杯喝了口茶後，乾隆想起了剛進房時和煊噘著嘴在床上打滾撒野的模樣，笑著點了點和煊的鼻子，問道：「小和煊吶，皇阿瑪剛剛進房時小和煊在想些什麼啊？怎麼滾來滾去的，還看起來不開心？」

　　和煊被問的愣了愣，才想起那會兒正在煩惱怎麼去找和嘉的問題，結果剛剛被乾隆關於規矩學不學的可怕問題嚇了跳，才忘了。此刻乾隆竟然主動問起，和煊頓時靈光一閃。

　　「阿瑪，」噘嘴、肩膀下垂，刻意做出一副難過樣，和煊雙手微微扯著乾隆的衣角，連語氣都可憐兮兮的：「和煊無聊。」

　　「無聊？」聽了和煊的話，乾隆好奇地挑起了眉，「怎麼會無聊呢？」

　　和煊持續可憐狀，「阿瑪，和煊沒人陪，無聊。」

　　「沒人陪？」這乾隆就驚訝了，有些不解，不可能啊？他相信皇后安排到和煊這的宮女嬤嬤可是精挑細選過的，他讓內務府派給和煊的份例也不是按一般格格，而直接照固倫公主的給了──雖然現在因為和煊年齡尚幼只封了和碩的品級──怎麼也不會有人敢怠慢了對和煊的照料。雖然心中不解，但乾隆仍佯怒的在桌上不輕不重的一拍。「怎麼，有哪個大膽刁奴竟敢怠慢了朕的和煊，沒隨時伺候著？」

　　和煊聽了搖頭，說沒有，卻仍是厭厭的表情，委屈的回答乾隆：「他們不好玩，永琮不一樣。」

　　一聽，乾隆就懂了和煊其實只是因為這幾日永琮受了風寒，他們不能作伴，覺得沒有同齡的人陪，感到無聊罷了，可是宮裡的宮女就算年紀再小也有十歲以上，沒有一個可以符合和煊玩伴的要求的。想了想，倒是想到了另外一個和和煊年紀相仿的女孩，只是那女孩……乾隆皺皺眉，他去看了她幾次，是個太靜了的性子，也和自己不親……不過若是說與和煊作伴倒是剛好。

　　「小和煊沒有弟弟陪，孤單啦？」乾隆打算好了，就先打趣和煊。

　　和煊猛點頭，然後再繼續努力不懈的裝可憐：「和煊，很無聊！」

　　乾隆看得無比好笑，無奈又寵溺的拍了拍和煊的頭，抱著和煊站了起來，「好吧，那阿瑪帶妳去找個姊姊玩，可好？妳和嘉姊姊和妳差不多大，不過妳不可以勉強人家，要人家願意陪妳玩才行，知道嗎？」

　　這樣就目的達成了？聽了乾隆的話，和煊簡直要跳起來歡呼！可是傻還是得裝一裝的；「姊姊？和嘉？」偏著頭，和煊擺出一副努力思索的表情。

　　「是啊，小和煊不是想要找人玩嗎？和嘉大妳四個月左右，是妳姊姊，妳可不能欺負人家啊。」乾隆忍不住又捏了捏和嘉白白嫩嫩的臉頰。

　　由於實在是太開心了，和煊難得的沒有計較乾隆捏自己臉頰玩的行為，「和煊很乖，不欺負人。」被乾隆捏著臉側，和煊說話有點模糊不清。

　　乾隆笑笑放開和煊的臉頰，抱著和煊站了起來，轉頭看向趕忙跟著起身的皇后：「皇后也跟著去翊坤宮嗎？」

　　能不去嗎？富察氏頷首，雖然心裡有些不喜，卻仍微笑著回答：「我也跟著吧，好一陣子沒和純妃妹妹單獨說些體己話了。」實際上，富察氏一點也不在乎有沒有和純妃多說些話，雖說純妃也是在雍正年間就被指入寶親王府的舊人，但由於純妃年輕時心高氣傲、初入府時也是有過一段受寵的時間的，可沒少和富察氏明爭暗鬥；現在的純妃雖然不再刻意爭寵、甚至擺出了只想舒心過日子的模樣，但曾經結下的心結卻不是那麼容易解開。

　　現在跟去，富察氏不過是想藉機多看看乾隆對純妃所出、同自家女兒一樣也是所謂「上天庇祐之人」的和嘉是個怎樣的孩子，是不是有可能威脅到自家女兒受寵的地位、觀察乾隆對那孩子的態度罷了。

　　因為和煊年紀還小，雖然從長春宮到翊坤宮距離並不遠，交通方式乾隆還是決定乘轎而不是選擇和煊較為期待的步行。和煊不愛乘轎，因為她還小，怕危險，她的轎子都是四面封閉的，無法看到外邊的景色，乘轎於是變的很無趣。然而當一家三口走到宮門口時，乾隆竟大手一揮，揮退了和煊的公主坐轎。

　　見著富察氏驚訝的表情，乾隆笑著解釋：「沒什麼，朕只是想多抱抱朕的和煊罷了。」乾隆完全是個自我中心的人、時常做事也是說風就是雨，一時興起的決定讓和煊跟他共乘一轎其實也沒什麼大意涵；乾隆是個極自大的人，在他眼中他就是最大的，祖宗規矩是一回事，但如果不是什麼大規矩，倒也一向隨心所欲。皇帝的龍輦雖在規定上是只有皇帝可乘，但也沒有明文規定皇帝不可以抱著女兒吧？雖然沒有先例，卻也不是不行。

　　乾隆想的少，富察氏卻不能想的不多，在和皇帝暫時分別、上了自己的鳳鑾時，富察氏暗暗嘆了口氣，她可以想見，用不著到明天早上這整個宮裡都會傳的沸沸揚揚的：皇上寵愛五格格和煊公主，寵的親自抱上了鑾轎。和煊倒是與平時不同的沒想太多，此刻她滿腦子都是快要可以見到和嘉的興奮而已。話說和嘉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也穿越了？不過這問題沒有困擾和煊太久，知道了很好很方便、不知道更好很有趣！

　　因為乘的是一般皇帝在宮中行走時最簡單的步輦，是亮轎，可以將四周的景色看得清清楚楚，乾隆便耐著性子一一指著宮中的景物和幾乎沒什麼機會離開長春宮的和煊介紹，和煊也就乖乖的聽著、適當的時機再問些問題、撒撒嬌、憨憨地笑一笑，實際上，她腦子想的最多的卻是等會兒要先跟和嘉說些什麼、要問和嘉些什麼。和嘉看來是十分低調的過著她的小日子，宮女們傳來傳去宮中一堆無奇不有的閒話，幾乎沒有和嘉的信息；偶爾說到，和嘉在大多數人眼中就只是個正正常常、偶爾會被太后召去看看、不被冷落卻也不特別受寵、不笨卻也不算太聰明的普通小格格。

　　可在這宮中，最重要的其實不是在大多數人眼中人是什麼樣子，最重要的是，在皇帝眼中、在皇后眼中、在太后眼中，這人，是什麼樣子？

　　和嘉在太后眼中當然是有點分量的，太后都已經是太后了，她還爭些什麼呢？要爭，也是為兒子孫子爭、為這大清奪，和嘉的身分：可庇祐大清之人，在太后眼中就是分量十足，所以太后常常召和嘉去看看。但和嘉的性格不愛說甜話、不會撒嬌，在太后看來，大概就是個重要的孫女、要好生照顧著、卻不是最貼心的。但也足夠讓和嘉在宮中明裡平平安安了。

　　在皇后眼中呢？是不太待見的吧。和煊明白，在歷史上，她額默是以賢慧著稱的，人人皆稱她寬厚仁慈，但，在這宮中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寬厚仁慈呢？寬厚仁慈的，都已經死無喪身之地了。雖說皇后是天下之母，但母儀天下的同時，皇后更是自己兒女的母親，就富察氏而言，若是和嘉真能庇祐大清那是甚好，但若是和嘉的存在會阻礙到自己兒女的未來，那孝賢、也再不能賢。

　　和煊明白，所以她有些害怕額默會對和嘉做什麼。這也是現在急著找到和嘉的原因。連永琮都有人敢下手，那和嘉這指不定哪天就真的出了問題，她若是之後時常往和嘉這跑，額默就會多注意一些，他人自然更加難以達成某些齷齪的目的；而皇額默，也會因為自己跟和嘉親近而對和嘉放心，不會因為擔憂自己的地位受影響而對和嘉下手。

　　至於皇帝對和嘉的看法……和煊真的沒把握。和嘉是不主動跟長輩親近的個性，可如果乾隆對和嘉很好，和嘉自然也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如此，乾隆自然是會喜歡和嘉的。可如果乾隆一開始就被和嘉較為冷淡的反應激怒了，而不待見和嘉呢？可是和嘉在乾隆眼中應該也是個讓他面子倍兒棒的女兒？畢竟和嘉淡淡沒什麼反應的性格在現在這時代似乎會被說成是「端莊」、「大器」……況且和嘉表現出來應該也是早熟、守規矩的吧？

　　一邊看著轎外的景色聽乾隆介紹，和煊一邊感到萬分的苦惱跟困惑。這些答案非常影響等會兒她和和嘉碰面後的態度啊……

　　就在遠遠看到翊坤宮的宮門時，和煊突然想起來，她何必想的那麼辛苦呢？這抱著她的，不就一個可以問的嗎？乾隆似乎不時會來探探和嘉不是？想到這，和煊將注意力從轎子外頭的景色移回來，用著萬分期待的眼神望著乾隆，以天真好奇的口吻開始打探：「阿瑪，和嘉姊姊，好玩嗎？」

　　才剛回答完和煊對於外頭建築雕刻上的奇怪問題，乾隆方想喘口氣，就聽見和煊認真的問題。只不過，這個問題，要他怎麼答呢？乾隆當然知道和煊的「好玩嗎」指的並不是真正的好玩，那只是和煊一個小小孩的說話方式，如果和煊再大一點、能正確表達的話，她真正想問的大概是和嘉是個怎麼樣的人、或者擔心和嘉會不會陪她玩。

　　然而這些問題的答案乾隆是真的不知道。和嘉是個什麼樣的孩子？他當然不知道。就乾隆來看他也沒有義務知道，要不他這個皇帝有多少個孩子啊？難到真的一一去認識、了解？那先皇總要他愛民如子，難不成他還得去認識所有的子民？再來就乾隆看來，和嘉是個足夠規矩的孩子，就是有些內向，跟自己也不親，而自己也沒有花時間多跟和嘉相處，只是常常去看看那孩子──基於「上天庇祐之人」的托夢──確定那孩子的一干奴才有好生照顧、並多給些賞賜。可是這些也不是乾隆能回答和煊的，難不成要他回答和煊說：和嘉是個不愛說話的小孩、除此之外他對和嘉一無所知？

　　和煊問的這對乾隆而言還真是個困難的問題，於是他決定打太極。

　　乾隆溺愛的捏了捏和煊的鼻頭，笑著糾正和煊的用詞：「小和煊，和嘉是姊姊，跟和煊一樣是朕的格格，不是弄臣、戲子或玩具，不可以說是好玩喔！」

　　聽到這樣的回答，和煊無語了。這是乾隆不打算回答？不知道？還是其實乾隆很寵和嘉所以要她得用尊敬之類的態度對和嘉、連她用慣的童言童語都不行啦？和嘉如果真得乾隆寵是很好，但怎麼沒聽宮女講過啊？而且和煊有些懷疑和嘉對長輩總是那種禮貌到了就好、我不知道能講什麼的態度會讓乾隆很喜歡。所以乾隆對和嘉抱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態度？應該不至於不待見，要不也不會在自己吵著要玩伴時想起和嘉；但如果沒有不喜歡怎麼會連個簡單的形容詞都說不出來呢？

　　還是乾隆不想談？這讓和煊不禁有些擔心，和嘉該不是惹的乾隆有些不高興了吧？而那份不高興卻還沒有使得乾隆不待見她……難道是因為先前的托夢所以不能不常來看和嘉、卻又不想來，所以乾脆讓自己以後常來跟和嘉玩？那和嘉的處境不就會很危險了？乾隆最是記仇的，而且仇記的越久越是糟糕，乾隆不喜歡和嘉的狀況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了，那豈不是個大麻煩？

　　或許是關心則亂？和煊完全沒想到，乾隆只是單純的想不出形容詞，因為乾隆對和嘉唯一的了解是「不愛說話」，可是這種答案是不能說給此刻正一心盼望玩伴的女兒聽的，至於其他，乾隆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不了解兒女，這才乾脆打起了太極。

　　和煊雖然覺得奇怪，卻也不能表現出來，只是用力的皺皺鼻頭，一臉我很無知的問乾隆：「那和煊，要怎麼問？」

　　乾隆聽了大樂，真好！話題轉移了！於是他笑著摸摸和煊的頭：「小和煊想問的是妳和嘉姊姊是個怎麼樣的人對不對？」

　　和煊故意假裝思考了幾秒，才重重點頭，嗯了一聲。

　　「當小和煊妳要問一個人另一個人是個怎麼樣的人時，妳可以這樣問：他的個性如何？」乾隆放慢語速解釋。乾隆還記得，在自己十一、二歲，皇瑪法曾帶著自己巡幸塞外，也是這樣抱著自己，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回答，唯一的不同點是，瑪法和自己討論的問題當然不是問一個人的個性時語句的用詞語法。和煊不是他第一個寵著的孩子，先前已經過世的永璉他寵愛更甚，只不過滿人傳統抱子不抱孫，他跟永璉間總有些小距離，這樣抱著孩子寵的，和煊倒是第一個。與和煊的互動總是讓他特別有種「我是阿瑪」的成就感，這也是為什麼他對和煊的寵愛如此特別。

　　看著和煊聽了自己的回答，低下頭用力思考的表情，那種「我是阿瑪」的成就感再度油然而生，乾隆不禁感到自豪，看！我多會教小孩！而且轉移了孩子的注意力也不傷了孩子的心！

　　和煊卻是無比的感到無語，她先前以為乾隆不待見和嘉還真是白擔心了！看乾隆剛剛一閃而過的得意神情，莫不是因為轉移話題成功而有些得意？所以說她這皇阿瑪只是要面子不肯承認不了解自家女兒、或者覺得和嘉的性格找不出個可以講給自己聽的形容詞？好吧，想想也是，在乾隆面前，可以想見和嘉絕對就是個安安靜靜、有些木訥的模樣，說好聽點是端莊、難聽點是自閉，這樣的小孩算不上個好的玩伴，但乾隆八成是想不出別的形容詞，卻又好面子無法承認他給女兒找到的玩伴不夠「好玩」、也沒面子承認他除了安靜木訥的印象外一點也不了解這個自己名義上還常常去探望的女兒。

　　和煊無語完、在乾隆眼中就是思考完後，抬起頭，飛揚著得意的神采：「皇阿瑪，和煊，知道了！」

　　乾隆滿意的點點頭，但和煊接著的下一句又讓乾隆差點沒跌下轎子：「皇阿瑪，和嘉姊姊，個性……」很努力回想的神情，「個性……如何？」

　　乾隆覺得自己好阿瑪的表情差點端不住地扭曲，天啊，所以和煊對這玩伴的執著如此堅定嗎？怎麼又繞回來了？

　　「……皇阿瑪？」保持著天真的神情，和煊扯了扯乾隆衣服下擺，催促。

　　乾隆感受到女兒望著自己的眼神中充滿期盼，想了想只得安撫道：「朕的和煊喜歡的當然要朕的和煊要自己看，阿瑪說的跟小和煊想的說不定不同，阿瑪說的不準，不是？」

　　冠冕堂皇，卻聽得和煊在心裏翻白眼，更加肯定乾隆只是不知道回答什麼要避開這個話題而已；乾隆這人愛說教、愛讓人問意見，最好全天下都什麼也不確定、什麼都要徵詢過他的意見才好，哪時會說這種「女兒妳自己看才准，為父的說的只是沒有參考價值的評語妳用不著聽」這種話啦？

　　其實和煊已經懶的問了，竟然是這樣的反應，那就代表乾隆只是不了解和嘉、沒有親近的念頭，倒也是不會不待見的，目前什麼也不必擔心。可是這樣就停下不問，實在也就不像是個孩子了。可是要問下去，卻又得問的有技巧；想想最保險的還是用那套「萬事就是皇阿瑪第一、看法遵照皇阿瑪想法第一優先」的做法。

　　和煊不知道該作出怎樣的表情，乾脆一把將臉埋進乾隆懷裡撒嬌，聲音悶悶地傳出來：「阿瑪說得準。阿瑪喜歡，和煊喜歡！」

　　這話頓時讓乾隆感到無比的滿足。

　　君之所望為臣之所向，平時身邊的人也是一個個屈意奉承，但作為皇帝他絕對清楚的，大多數人……不，是所有人對他的迎合都是有目的的。然而，自己的女兒能有什麼別有的目的呢？就是有，記得自己小時候渴望阿瑪給的，也不過是要多陪陪自己、或想少讀點書、想多出去玩玩這種無傷大雅的小願望罷了；不影響孺慕的真誠。

　　然而打鬧一陣後，滿足感再度被小和煊的問題打斷。

　　「阿瑪，和嘉姊姊，個性，怎樣？」和煊的小臉在剛剛躲避乾隆的呵癢時因為動作多了而熱的紅通通，大大的眼睛裡再度盈滿期盼、語氣中聽得出急迫跟執著。這副模樣在乾隆看來就是無比的可愛，是個對未來玩伴感但不確定而有些擔心的可愛小小孩。

　　卻也讓他不知怎麼回答啊！

　　好在這回乾隆的尷尬也沒持續多久，轎子便在翊坤宮宮門口停了下來。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和碩和煊公主駕到！」

　　帝后的鑾駕一前一後的停了下來，隨侍的宮女、太監趕緊上前，該攙扶的攙扶，該抱小和煊的抱小和煊，這回乾隆沒有拒絕宮女抱走小和煊，抱了一下午、又坐車，他確實也有些累了。

2010.01.09 Me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