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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皇上駕到!皇后……」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和碩和煊公主駕到!」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和碩和煊公主駕到!」

  一聲聲的通報傳進來,句句是越來越清晰,從剛開始只有聽到皇上駕到,到後來聽出還有皇后、甚至還有和碩和煊公主,正在房中陪著和嘉玩今天太后剛賞下來的小玩具的純妃,著著實實嚇了一大跳。

  皇上會來,她並不意外,這幾個月,也差不多都是這個時間,皇上每隔個三、五天都會來看看小和嘉,賞賜些物品、問問和嘉的生活,然後也不久待,就往長春宮、或太后所在的慈寧宮去了。以前這樣的情況,她會垂淚、會難過、會爭寵,可是在這麼多年後,她慢慢學會不在意了;在這後宮中,該是妳的就是妳的,爭來的,總是不長久,還會招嫉,或許是因為有了孩子吧?對她而言,未來,也就是這些孩子才是重要的。所以失去帝王的寵愛,她難過,卻不至於哀傷。

  反而她開心的是,就是皇帝並不喜歡她、幾乎也不再臨幸的同時,卻願意不時抽出點時間來看看和嘉,這樣就夠了。她唯一的擔心,就是和嘉的寵愛是來自那所謂能庇祐大清的托夢。和嘉得到的寵愛太大、純妃不得不擔心有人因著這寵愛盯上和嘉,而自己無力保護、甚至擔心皇后因著和煊而對和嘉有防備、擔心皇后已經對和嘉生出除去了的想法。

  畢竟能夠庇祐大清的人不是只有和嘉一個,如此一來能夠庇祐大清就不是絕對的免死金牌,純妃自己都曾想過,若是沒有和煊,那和嘉的未來就是絕對有保證了。自己會這樣想,難道皇后不會嗎?

  那,現在帝后突然連袂來訪,這代表什麼?才想著,竟又聽到通報,和煊公主也來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是皇后的警告,還是皇上的試探?宮中誰人不知這五格格和煊公主最得皇上的寵,難不成是皇后示威?或皇上想將兩個孩子放在一起看看、比較比較?

  想到這層,純妃猛地站起身後就只是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連要安排宮女奉茶、上茶點等等事宜都忘記了。

  不知該做何應對,越來越接近的通報傳令聲讓純妃越來越緊張,甚至連手指都不住的發顫。瞬間蒼白的臉色、咬緊的下唇、帶著驚慌與恐懼的神情……看得在一旁榻上坐著的和嘉心中一陣複雜的情緒。

  有想翻白眼的衝動、有些無奈、有些無法理解。

  和嘉知道純妃在緊張什麼,無非就是無法理解皇后跟她的「五妹妹」到來的原因而以。可是就她看來,事情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皇后都到了,還能怎麼樣?而還沒發生的那些純妃害怕發生的,說白了也都還沒發生,到時候見招拆招也就好了,何必這付見鬼了的模樣?自己當初真正見了鬼也沒有如此。

  「額娘,妳怎麼了?」邊動手收拾好床鋪上的玩具,和嘉一邊故做天真的詢問。她是想安撫純妃,可礙於此刻自己只有一歲不到半,只能用這種方式先將純妃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純妃還是沒有反應,和嘉加重了語氣:「額娘?」

  猛地回過神來,純妃呼吸急促,她用著一種快要哭出來的神情望著幾乎是面無表情的和嘉──她的女兒,總是這樣子的模樣──淡淡的、不像一般孩子對外界充滿好奇、不像一般孩子活潑好動,甚至給人一種莫名的、不屬於孩童的疏離感。最奇怪的是,禮倒是一個不落。純妃不是沒有覺得自己的孩子奇怪,只是無論怎麼奇怪,這也是自己的女兒;況且換個角度想,這樣淡然的性子在宮中最是安全,雖不是最討好的、卻不太會樹敵,至少能保,一世平安。

  原本該是這樣的,至少是一世平安啊!卻怎麼出了個托夢的怪事啊?外頭傳來隱隱約約的腳步雜沓、小女孩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以及男人爽朗的大笑,一聲聲對純妃都是有如催命符一般;不行……純妃深吸了口氣,自己是額娘、至少,要護好自己的女兒……

  「和嘉,聽好。等會兒不要亂說話,皇后是妳的嫡母、要有禮貌,如果皇上或皇后娘娘問妳話、記得要好好的答,和煊公主是妳妹妹,千萬對她好一點,知道嗎?」

  越來越清晰的說笑聲說明帝后等三人已經要進屋了,純妃轉向和嘉,雙手緊緊扣在和嘉的肩膀上,緊盯著和嘉的眼睛叮囑,手指不自覺的用力,扣的和嘉臂膀生疼,卻也沒多說什麼。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和碩和煊公主駕到!」

  和嘉尚來不及回答純妃的話,門就被打開,乾隆走在第一個,三人就已陸續進了屋。

  「皇上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公主千歲千千歲!」房內的太監宮女在乾隆踏入屋內的一刻便跪倒了一片,請安聲琅琅。

  硬是擠出溫婉的笑容,純妃迎了上前,福了身笑意盈盈地請安:「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給皇后娘娘請安,姊姊吉祥。」低下頭再抬起,所有不該被發現的情緒已經藏了起來,終究是這樣一路走來險惡都經歷了、還保住了一女二子的女子,一定的本事還是有的。

  「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吉祥。」和嘉跟著向乾隆的方向深深打了個揖,然後轉向皇后的方向同樣標準的行禮,「給皇額默請安,皇額默吉祥。」

  「……起吧。」觀察了和嘉幾秒鐘,皇后才淡淡的開口讓起。

  行完禮抬頭,和嘉這才有機會仔細觀察走進房的幾人。

  皇后是個美麗的女子,這在後宮並不稀奇,稀奇的是,在皇后淺淺微笑時透出的氣質:乾淨、溫柔、寬容、柔軟。這氣質並沒有讓和嘉更加喜歡她,相反的,是絕對的防備。在後宮中是不可能還擁有這樣暖和清澈的氣質的,這只代表著皇后這人是多麼的不簡單、多麼擅長藏起自己的心緒、只讓人看見她想展現的。

  乾隆直接被和嘉略過,而在帝后兩人身後的是個稱的上玉雪可愛的女孩,被宮女抱著,圓圓的臉蛋紅撲撲地、漆黑的大眼骨碌碌地轉來轉去,穿著粉嫩綠色的旗裝,表情充滿對這裡的好奇。這就是她的「五妹妹」?不過不重要。

  和嘉觀察著眾人時,和煊也觀察著四周。這可是她第一次到其他皇妃的寢宮呢!比起自己常常待的長春宮及慈寧宮自然是差上了一截,可是從擺設中可以看出住在這宮中的宮妃性格。這房間擺設有些繁複,但整整齊齊,有些御賜的物品看樣子已經擺了很久了;房間的各個角落都可以看到有小孩在的痕跡,可見這純妃是個疼孩子的,其他雕梁畫棟的圖案沒什麼好看,都是祖制傳下來的,沒什麼稀奇。

  而這宮的主人目前氏純妃。隔著阿瑪和額娘,和嘉毫不忌諱地觀察著她。純妃是個纖細型的女子,盈盈行禮,嘴角的線條卻有些倔強,不過不知為什麼,和煊就覺得她的姿態像是護犢的母獸;而和嘉,和煊再看到她的那一刻就確定這絕對絕對是昊嘉!昊嘉這傢伙,從以前見長輩就是這副表情:木著一張臉、禮貌不落卻什麼也不說,長輩不問話就當隱形人,巴不得誰也別注意她,老是面無表情,硬要裝低調!

  宮女們上了茶水,眾人便圍著桌子坐了下來。

  靜靜地品了茶,乾隆便先開口了:「和嘉,今天都做了些什麼啊?」

  聽到乾隆的問話,和嘉不知道第幾回在心裡很狠的翻了乾隆個大白眼。了無新意的問題,每次來這都是這樣,以這類型的問題──吃什麼、玩什麼、做什麼──開場,然後喝點茶有時吃點點心,接著賞賜一堆有的沒有的她基本用不到的物品,就離開。跟例行公事一樣。不過,和嘉也沒有多難過。

  因為畢竟就和嘉而言,乾隆基本上什麼也不是。這整個後宮中,乾隆的孩子稀罕嗎?說乾隆是自己的父親,真的是嗎?記得前世的表姊宦煊那個清朝迷在讀清史時曾向她直呼誇張,說乾隆竟然有幾個小孩是連命名都沒命名的!雖然早死,但也沒必要這樣對自己的孩子吧?若是自己沒有被托夢說是什麼庇祐大清的人,說不定長到現在,根本也沒見到父親幾次。說不定就新年家宴見個一回?畢竟自己出生時乾隆看也沒來看過一眼。這樣的人哪配稱是父親?雖然現在乾隆常常來看望她,但她也不是笨蛋,感覺得出來,乾隆並不是特別喜歡她,只是因為那個夢境,所以對她需要多多照顧而已──就像是為了大清而做的工作?

  不過這人名義上還是她的阿瑪,而且這人還是皇帝,在皇宮中,他的態度直接決定了自個兒的日子好過與否。所以和嘉知道自己還是得至少做好表面功夫,就算是安純妃的心也好。

  「回皇阿瑪的話,今天早上皇瑪嬤找女兒去了慈寧宮、給了女兒些玩具,方才額娘正在陪女兒玩。」態度恭恭敬敬挑不出一絲錯。答完話復又要低頭不語,和嘉卻看到純妃著急的朝她使眼色;略略掙扎了下,和嘉首次在乾隆面前主動開口:「皇瑪嬤賞了女兒些好吃的餑餑,皇阿瑪要不要吃一點?」

  「喔?是太后賞下來的?那味道應該還不錯囉?」乾隆語調異常地輕快,雖然是問句,不過和嘉並沒有回答,她知道乾隆這不是真的問話;果然,乾隆沒有給她回話的時間,就轉向了一旁的皇后跟和煊,問道:「皇后跟和煊呢?妳們覺得如何?要不要嘗點?」

  皇后當然注意到了純妃剛剛給和嘉使的眼色,在心裡暗暗的記下了。這個和嘉,是個極聰明的角色。年紀明明小小的,就大自己的和煊四個月吧?話已經可以說的這麼順溜了,還看得懂大人的暗示,卻也沒有傳聞傳出說她是個天才孩子之類的,今天能這樣,要不是有人刻意教導,要不,就是真的聰明,卻有人教她要韜光養晦。

  於是用溫柔的語氣拒絕了,她怎麼可能如此大度,在什麼也不確定的情況下讓一切都了純妃的意呢?雖然知道純妃沒可能當著皇上的面動什麼手腳,但就是這點面子,富察氏也不想給純妃。「臣妾就不用了,等會兒就是晚膳的時間,這樣臣妾怕晚膳是吃不下;不用正餐,臣妾覺得是對身體不好的。」

  不過知道和嘉本性的和煊就沒想這麼多,韜光養晦?死昊嘉這傢伙只是懶得惹麻煩決定低調度日吧。而看得懂大人暗示,這麼簡單都看不懂的話,也枉費她活到十八歲!於是見皇額默只是自己不願意動、卻沒有阻止她意思在,她撒嬌的看向乾隆,奶聲奶氣的說:「阿瑪,和煊想吃。」

  乾隆大笑,抱起和煊就站了起來,在所有人尚未反應過來時便走向和嘉,竟一手抱緊和煊、空出另一隻手牽著和嘉,便朝和嘉的房間方向步去,口中一邊說道:「既然如此,皇后妳不是說妳們姊妹倆好一陣沒私下好好聊聊了?妳們就在這說些體己話吧!朕跟和嘉、朕的和煊到和嘉的房裡用些點心,反正這回來,朕只是要讓和嘉跟和煊認識認識,之後好作伴罷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不過馬上便反應了過來,純妃頓時緊張的站了起來,一個衝動就要拉住和嘉,卻被富察氏給攔了,富察氏大概知道乾隆這般是為了什麼,八成是因為剛才純妃給和嘉使眼色被注意到了、也猜到自己固執不願用點心的原因,雖說並無不喜,觀察乾隆的神色也沒有對自己的不滿──要說有應該也是對純妃──只不過今天這樣有些鬧到孩子面前了讓他感到不好,這才要離開。

  富察氏起身向乾隆福了福,道:「那就謝過皇上恩典了,臣妾的確好久沒跟妹妹好好聊聊,這臣妾還可以順便跟妹妹問問和嘉的情況,看看可是有缺什麼,回去便讓人送來呢!」接著轉向純妃:「妹妹不必擔心,姊姊看這和嘉是個乖巧的,必定不會惹麻煩,況且皇上跟著呢!也不會讓和嘉、和煊出什麼事的。」

  乾隆點點頭,宮女見狀趕緊端上茶點跟在父女三人後面,走向和嘉的房間。

  離開純妃房間時,純妃再也掩藏不住,給了和嘉一個擔憂的眼神。而和嘉卻沒有、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對於純妃,和嘉目前有些不確定自己的感覺。無法否認,純妃確實對她非常好,從出生以來到現在的照顧無法忽視,而且是真正的好、不帶有目的性、只是母親對孩子最真的愛;可是對和嘉而言,她無法把純妃當成自己的母親。先不說在她心中其實自己某方面來說還是昊嘉,她這個人本身對血緣親情就十分淡薄;流著相同的血液又如何呢?她並不在乎。

  和嘉無法回應純妃相應的情感,但她仍舊願意在一定的範圍內對純妃很好很好,只不過那個「一定的範圍」在那裡,她還不確定。

  接下來這半個午後兼傍晚的時間乾隆過得很愉悅:不必思考那些朝廷上的彎彎繞繞民生官僚,不必看任何人屈意奉承並去想那人所圖為何,只是感受著父慈子孝的溫暖、看女兒和樂融融的相處,真是愉快的下午。

  接下來這半個午後兼傍晚的時間和煊過得很愉快:她不停的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和嘉──她知道和嘉最討厭這個,看,和嘉都趁皇阿瑪不注意瞪了自己好幾眼了;她不停的黏在和嘉身上利用未滿周歲兒童的優勢撒嬌撒賴──她肯定和嘉最噁心這個,看,和嘉想逃卻礙於要表現出疼愛妹妹的普通姊姊模樣而不得逃脫;她不停的要和嘉陪她玩一些無聊的遊戲──她知道和嘉最受不了這些,看,和嘉雖然面無表情但根據以前的認識,她肯定她心裡髒話無數次狂飆!

  真是太愉快的午後了!和樂融融,父慈子孝。

  只除了和嘉,她覺得她已經罵到沒話可以罵了。同時,她覺得,和煊這小孩,真的是太奇怪了!

  為什麼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自己?而且她的行為怎麼看起來有點……眼熟?為什麼一直偷笑?還有她會不會太精明了點,所有偷笑等等表情,都很好的避過了乾隆的眼?難不成……一個念頭從和嘉腦海飛過,卻因為太令人驚訝而直接忽略。總之現在只有一個結論:愛新覺羅‧和煊這小孩不簡單,要特別特別注意,危險指數直逼皇后;並且此人有乾隆做靠山,對於自家兩位哥哥以及母妃若造成危害將係數極高,列為重點防備觀察對象。

  本著不能敵暗我明的理念,和嘉於是越發的不動聲色。

  本著唯恐天下不亂只是想逗自家前表妹現親姊變臉緊張,和煊於是越發愉悅及愉快。

 

2011.01.30 Me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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