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

噁心。

　　晚上六點半，雖然是夏天，但天也已經黑的差不多了。

　　我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該是吃晚餐的時間了，沒有等媽媽喊人，我將課本闔上，自動自發的要先去幫忙擺碗筷。下樓前經過他的房間，燈沒開。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叫他。

　　幫媽媽擺好碗筷，爸爸也從樓上下來了，圍著餐桌坐下，餐桌上卻是有兩個位置空著。那兩個空空的位置，著實讓人不舒服。

　　沉默著，飯吃到一半，爸爸忽然開口。

　　「小潔，去叫他下來。」

　　我不想。可是不能頂嘴。所以我決定繼續吃，假裝沒聽到。

　　「小潔！」見我沒反應，爸爸生氣的吼我，又下意識壓低音量。「去叫他下來！」

　　我還是不為所動。

　　「……小潔。」

　　在爸爸再度發飆前，媽媽推了推我；甚是不情願的放下碗筷，我小跑步上樓，忿忿的丟下一句：「誰造成的誰收拾啊！」

　　果不其然，聽到爸爸生氣的大吼：「許以潔！」

　　生氣……？哼。本來就是，誰造成的傷害，不該是誰收拾嗎？我真的很不想進入那間充滿壓抑的房間。

　　打開他的房門，他還是沒開燈，連厚重窗簾都刻意放下了。透過走道照進來的燈光，隱約可以看到他坐在床邊。手撐在膝蓋上、支著頭，臉埋在雙手中，跟早上我送早餐來時的姿態差不多。

　　摸索著，我找到房間的電源開關，正要按下去，我聽見他嘶啞聲音：「小潔，別開。」他的聲音原本不是這樣的，現在會變成這樣，大概是因為哭了太久、接著又一直沒說話也沒喝水吧。早上送來的早餐他幾乎沒動，只吃了半塊三明治。

　　我停下開燈的動作，有些不知所措，其實如何面對他，我一直不知道。上上個禮拜六，那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在客廳看電視，卻看到睡著，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的。而且，七天前見到大哥後，我更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二哥。

　　半晌，我還是只說：「爸叫你下去吃飯。」

　　他沒有回答。中午我來叫他吃飯也是這樣。

　　等了很久，我回過身打開房門，決定回去把飯吃完。

　　「小潔，妳是不是也覺得我們很噁心？」才踏出一隻腳，他的聲音突然傳來。

　　我收回踏出去的腳，沒有動，也沒有講話。我當然不是，可是我不想再回答他這個問題了。我想他開心，可是我很內疚。這個問題他已經問了我無數次、二哥也問了我無數次，我每次的回答都是「不」。

　　「……小潔，也覺得很噁心了嗎？」見我沒有回答，他低聲的問；與其說是問，他的語氣卻已經透出肯定。

　　「沒有。哥哥你們都不噁心，」我輕輕回答，然後又加了兩個字：「真的。」

　　我不知道他到底相信我了沒，所以我站在那等了一會兒。

　　然後他笑了起來，聽起來像哭。

　　他拍了拍床邊，「小潔，陪陪我。」

　　我在黑暗中點了點頭，我想晚餐就算了，不吃了，並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他只是靜靜坐著不再說話，於是我也只是靜靜坐著。

　　又過了很久，我說：「二哥要我跟你說，對不起。」

　　他沒有回答。

　　我繼續回想二哥離開時還交代了什麼，「二哥還說，要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跟爸爸媽媽繼續吵架，服軟認個錯。」我一邊回想，一邊感嘆，二哥真的真的好了解大哥，什麼都知道，連大哥有什麼反應都猜到了。甚至還交代我，等大哥肯好好吃飯睡覺後至少一年，再把放在我這裡的筆記本交給大哥。這個我現在還不能講。

　　他還是沒有回答。

　　接著我聽到壓抑著的哭聲。

　　其實這種哭聲我已經聽好幾天了。晚上總是會聽到。

　　我回想著哥哥每次在我哭的時候的動作，模仿著，圈住大哥；有點困難，我手不夠長、也不如哥哥高。

　　大哥的身體突然顫了下，我感覺他似乎哭得越來越厲害了。

　　大哥跟二哥的關係，就跟我跟浩直大笨蛋一樣，是情侶。

　　有一次我忘了敲門走進大哥的房間，看到他們在接吻。我只是想去借作報告的資料而已。我嚇到了。哥哥們也嚇到了。可是我只是太驚訝了，卻不覺得噁心。但我知道很多人覺得噁心。

　　二哥其實不是我的親生哥哥。二哥是我出生那一年才到家裡來的，大我五歲。大哥大我六歲。媽媽說，二哥是爸爸一個好朋友的兒子，爸爸的好朋友跟他老婆車禍死掉了，只留下二哥，所以二哥才住到我們家來。

　　印象中，因為大哥我一直都是其他人羨慕的對象。當鄰居家小孩欺負我，他會保護我，然後帶我去跟鄰居的阿姨告狀；當他放學回來，會帶餅乾糖果給我吃，教我寫我不會的作業。大哥的功課跟體育都很好，我最崇拜的就是大哥了。

　　而二哥，他總是笑笑的，或許因為二哥的親生爸爸媽媽過世了，他看起來總不是那麼開心、而且因為那場車禍的關係，二哥身體不是很好。但我也很喜歡他。二哥很細心，他不像大哥一樣對我有求必應，可是他知道我討厭吃哪些菜，吃飯時看我有乖乖吃兩口，就會趁爸媽不注一時幫我吃掉剩下的。而且每次我哭他都會抱著我安慰，我還可以很放心的跟他講我的心情，包括我喜歡誰、還有班上的小八卦，他都會很耐心的聽完。

　　我知道爸爸媽媽不會喜歡哥哥們這樣，所以我乾脆假裝不知道，就像哥哥們假裝不知道我在玩線上遊戲、假裝不知道我去浩直家不是要找浩直的妹妹玩，而是要跟浩直碰面。

　　我知道有時候哥哥他們自己在房間時會有一些……情侶間的動作，例如那天他們在接吻被我看見了。所以如果我發現他們單獨在房間，爸爸媽媽回來時我都會故意很大聲的叫爸爸媽媽，提醒他們。就像他們會故意大聲叫人、提醒我把偷看的小說跟漫畫收起來一樣。

　　可是上上星期六，距離今天剛好一個星期。那天我睡著了。所以我沒提醒他們爸爸媽媽回來了。

　　媽媽進他們房間的時候，他們都沒穿衣服。據說。因為那時候我還在睡，不知道具體的情形。我是被爸爸很大聲的「你們在做什麼！」給吵醒了。

　　他們找了一堆理由，可是爸爸媽媽都沒相信。硬是把他們兩個分開，說如果真的沒什麼他們分開也沒關係，讓二哥去住飯店，沒收了大哥的手機跟筆記型電腦。

　　然後爸爸媽媽瞞著我跟大哥偷偷的打算把二哥送出國念書。

　　二哥據理力爭，說他跟大哥只是喜歡對方，說沒有妨礙任何人，說如果是傳宗接代的問題，他們可以找代理孕母，說了很多、很多、很多。可是爸爸絲毫沒有鬆動的意思。他們談話的時候，我偷偷跟去了，他們在浩直他們家開的咖啡廳談話，浩直的爸爸媽媽跟我的爸爸媽媽是朋友。爸爸媽媽認為至少這樣家醜不外揚，外揚也只是好友知道而已。浩直幫我找了個聽得到他們說話的位置躲起來。

　　二哥說到後來，幾乎要哭了，可是他還是不停的嘗試說服爸爸媽媽。爸爸媽媽只是堅持要送二哥出國。最後二哥同意了。然後說，不能見大哥，那見見妹妹總可以吧。

　　爸爸不置可否，可是媽媽說，怕二哥利用我給大哥傳信，所以不同意。

　　雖然二哥同意了，可是我卻覺得很奇怪。二哥怪怪的。他像下了什麼決定般異常的平靜，讓我很不安。

　　而在一個星期前，我看到二哥了。看到二哥我很驚訝，真的真的很驚訝很驚訝。

　　但更多的是，我很難過很難過，我哭了，崩潰的痛哭。我覺得是我害的。

　　可是二哥說不是我的錯。難道那是爸爸媽媽的錯？二哥又說，也不是，只是這個世界的價值觀容不下他們而已。

　　然後二哥交待我到他房間的床墊底下找一本筆記本，說不要讓爸爸媽媽看到，讓我在之後再交給大哥，讓我幫他跟大哥說聲對不起。又交代了我要乖乖的、告訴我床墊底下還有一張銀行卡，說是給我的零用錢要我快點去領出來，怕之後不能領、叫我也要照顧好大哥，說一個星期後他還能回來一次，要看到我們都好好的。

　　爸爸瞞著大哥跟我二哥的事情，卻不小心讓大哥看到辦理二哥出國的資料。我想，還好不是真實情況的資料，不過我猜爸爸他們也不敢把真實情況的資料帶回來處理吧。大哥知道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今天，是第三天。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哥哥們很噁心嗎？爸爸媽媽都很生氣。浩直知道這件事情的，我以前就跟他講過，我也只跟他講過，我問過他，哥哥們很噁心嗎？

　　他想了很久，問我，他喜歡我，會很噁心嗎？我說不會。所以妳哥哥他們其實不噁心，噁心的是傷害他們的人。浩直說。

　　又過了很久，大哥終於沒有繼續哭。

　　「要下去嗎？」我問他，「大哥你陪我去買飲料好不好。」其實我不想喝飲料，我只是怕哥哥又繼續關在房間。二哥說如果大哥不答應離開房間，就叫大哥陪我去隨便哪裡，叫我跟大哥說我想他陪我去，大哥會答應。

　　大哥卻笑了。

　　「這是你二哥教你勸我離開房間的方式？」

　　我愣住了。

　　「你二哥每次都用這種方式逼我做任何事。說他想要怎樣，其實還不是擔心我而已。」邊解釋著，大哥笑了，卻又像哭。

　　原來大哥也很了解二哥啊。腦中只閃過這個想法。

　　我突然很難過。

　　大哥又不說話了，突然間往後躺，一隻手緊緊的抓著床頭的一顆枕頭，我知道那是二哥的。前兩天我騙媽媽說要幫她一起把二哥的房間整理成客房，然後偷偷把二哥的枕頭偷渡到大哥的房間，又把大哥的枕頭換到客房代替著。還好媽媽沒發現。

　　「他……有留聯絡方式給妳對不對？」大哥問我。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二哥說安頓好會寄信到我們學校給我。」

　　大哥沒說話。

　　我不知道大哥有沒有發現我騙了他。

　　大哥一直沒說話，可是我注意到他用手臂壓著眼睛，我想他又哭了。

　　大哥一直哭，可是其實從小到大，我沒看過大哥哭的。就連有一次他被爸爸用藤條抽到瘀青又破皮，也沒有哭。就連有一次他出車禍，多處骨折、嚴重擦傷，也沒有哭。

　　又過了很久很久，我坐的屁股很痛、也很想睡覺了，大哥才突然開口，還是沙啞的聲音。而且似乎更啞了。

　　「跟妳二哥說，我會好好的。會很好很好的。」

　　大哥說完這句就停了下來，呼吸聲很重，我知道為什麼，每次我想哭又不敢哭要憋著的時候就會這樣。

　　「讓他也要好好的。我……」

　　「二哥說，你不可以等他。」我打斷大哥的話。其實這句話二哥沒有交待，可是我卻知道，千萬不可以讓大哥等他。

　　大哥安靜了，不說話。我感覺他全身都在顫抖。

　　我覺得很睏很睏，於是就跟著躺下來，像小時候那樣窩進大哥懷裡；二哥說，雖然這樣像是大哥在安慰我，可是其實這樣會讓大哥好受一點。

　　「我會跟二哥說大哥好好的……」我說。卻也快哭了。「我會跟二哥說，我跟大哥都會好好的……」

　　我也好想念好想念二哥。

　　我不懂為什麼。為什麼大家要說他們很噁心。想著想著我抱著大哥忍不住也一直哭一直哭，大哥抱著我、一拍一拍的安撫著，我哭累了，就睡著了。

　　在睡著前，我終於看到說好今天要來看我的二哥笑得欣慰的溫柔表情，似乎感覺他摸了摸我的頭。二哥有遵守今天會來看我們的約定。

　　其實，我有一個祕密只有二哥跟浩直知道。因為我雖然很喜歡大哥卻不覺得大哥可以說心事、會幫我保守秘密，所以我沒有告訴過大哥。

　　那個秘密就是：我看的到鬼。

　　爸爸剛開始的確是打算送二哥出國的，可是，二哥在一個星期前，爸爸把辦好的文件都送到他那之後，選擇自殺了。

　　今天是二哥的頭七。

-end-

2011.01.29 Meph

作者的話：

.. ...打死我吧！我也不知到這篇文怎麼發展成這樣的。

其實剛開始好好的真的！只是寫出妹妹看到哥哥是同性戀、

接著又變成妹妹看到親生哥哥跟乾哥哥兩人是同性戀、

接著又變成妹妹看到親生哥哥跟乾哥哥是同性戀，其中一個還自殺了... ...

我真的不知道這篇文是怎麼了。